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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第十二(十六則)

  眄泰秋娘三女

  白樂天燕子樓詩序云:「徐州故張尚書,有愛妓曰眄眄,善歌舞,雅多風態。尚書既歿,彭城有舊第,第中有小樓名燕子。眄眄念舊愛而不嫁,居是樓十餘年,幽獨塊然。」白公嘗識之,感舊遊,作二絕句,首章云:「滿窗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燕子樓中霜月苦,秋來只為一人長。」末章云:「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冢上來。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讀者傷惻。劉夢得泰娘歌云:「泰娘本韋尚書家主謳者,尚書為吳郡,得之,誨以琵琶,使之歌且舞,攜歸京師。尚書薨,出居民間,為蘄州刺史張愻所得。愻謫居武陵而卒,泰娘無所歸。地荒且遠,無有能知其容與藝者,故日抱樂器而哭。」劉公為歌其事云:「繁華一旦有消歇,題劍無光履聲絕。蘄州刺史張公子,白馬新到銅駝里。自言買笑擲黃金,月墮雲中從此始。山城少人江水碧,斷雁哀絃風雨夕。朱絃已絕為知音,雲鬢未秋私自惜。舉目風烟非舊時,夢尋歸路多參差。如何將此千行淚,更灑湘江斑竹枝!」杜牧之張好好詩云:「牧佐故吏部沈公在江西幕,好好年十三,以善歌來樂籍中,隨公移置宣城,後為沈著作所納。見之於洛陽東城,感舊傷懷,題詩以贈曰:君為豫章姝,十三纔有餘。主公再三嘆,謂言天下無。自此每相見,三日已為疏。身外任塵土,尊前極歡娛。飄然集仙客,載以紫雲車。爾來未幾歲,散盡高陽徒。洛城重相見,綽綽為當壚。朋遊今在否,落拓更能無?門館慟哭後,水雲秋景初。洒盡滿襟淚,短歌聊一書。」予謂婦人女子,華落色衰,至於失主無依,如此多矣。是三人者,特見紀於英辭鴻筆,故名傳到今。况於士君子終身不遇而與草木俱腐者,可勝嘆哉!然眄眄節義,非泰娘、好好可及也。「眄眄」館本作「盼盼」,與香山集合。

  顏魯公祠堂詩

  予家藏雲林繪監冊,有顏魯公畫像,徐師川題詩曰:「公生開元間,壯及天寶亂。捐軀范陽胡,竟死蔡州叛。其賢似魏徵,天下非貞觀。四帝數十年,一身逢百難。少時讀書史,此事心已斷。老來鬢髮衰,慨嘆功名晚。嗟哉忠義途,捷去不可緩。初無當年悲,只令後世嘆。一朝絕霖雨,南畝常亢旱。小夫計雖得,斯民蓋塗炭。長歌詠君節,千載勇夫愞。敬書子張紳,庶幾古人半。」師川以詩鳴江西,然此篇不為工。嘗記李德遠舉似童敏德遊湖州題公祠堂長句曰:「挂帆一縱疾於鳥,長興夜發吳興曉。杖藜上訪魯公祠,一見目明心皦皦。未說邦人懷使君,且為前古惜忠臣。德宗更用盧杞相,出當斯位誠艱辛。生逆龍鱗死虎口,要與乃兄同不朽。狂童希烈何足罪,奸邪嫉忠假渠手。乃知成仁或殺身,保身不必皆哲人。此公安得世復有,洗空凡馬須騏驎。」童之詩,語意皆超拔,亦臨川人,而終身不得仕,為可惜也!

  閔子不名

  論語所記孔子與人語及門弟子幷對其人問答,皆斥其名,未有稱字者,雖顏、冉高第,亦曰回,曰雍,唯至閔子,獨云子騫,終此書無損名。昔賢謂論語出於曾子、有子之門人,予意亦出於閔氏。觀所言閔子侍側之辭,與冉有、子貢、子路不同,則可見矣。

  曾晳待子不慈

  傳記所載曾晳待其子參不慈,至云因鋤菜誤傷瓜,以大杖擊之仆地。孔子謂參不能如虞舜小杖則受,大杖則避,以為陷父於不義,戒門人曰:「參來勿內。」予竊疑無此事,殆戰國時學者妄為之辭。且曾晳與子路、冉有、公西華侍坐,有「浴乎沂,風乎舞雩」之言,涵泳聖教,有超然獨見之妙,於四人之中,獨蒙「吾與」之褒,則其為人之賢可知矣。有子如此,而幾置之死地,庸人且猶不忍,而謂晳為之乎?孟子稱曾子養曾晳酒肉養志,未嘗有此等語也。

  具圓復詩

  吳僧法具,字圓復,有能詩聲,予乃紀之於夷堅志中,殊為不類。比於福州僧智恢處,見其詩藁一紙,字體效王荊公。其送僧一篇云:「灘聲嘈嘈雜雨聲,舍北舍南春水平。拄杖穿花出門去,五湖風浪白鷗輕。」送翁士特云:「朝入羊腸暮鹿頭,十三官驛是荊州。具車秣馬曉將發,寒燭燒殘語未休。」竹軒云:「老竹排簷誰手種,山日未斜寒翠重。六月散髮葉底眠,冷雨斜風頻入夢。冬雕峯木雪縞廬,落眼青青却笑渠。花時吹笋排林上,吳州還見竹溪圖。」和子蒼三馬圖云:「從來畫馬稱神妙,至今只說江都王。將軍曹霸實季仲,沙苑丞相猶諸郎。龍眠居士善畫馬,獨與二子遙相望。兩馬駢立真驌驦,一馬脫去仍騰驤。浣花老人今已亡,嗚呼三馬誰平章!飽知畫肉亦畫骨,妙處不減黃無雙。」又一篇云:「燒燈過了客思家,獨立衡門數暝鴉。燕子未歸梅落盡,小窗明月屬梨花。」皆可咀嚼也。吳門僧惟茂,住天台山一禪剎,喜其旦暮見山,作絕句曰:「四面峯巒翠入雲,一溪流水漱山根。老僧只恐山移去,日午先教掩寺門。」甚有詩家風旨,而或者謂山若欲去,豈容人掩住?蓋吳人癡獃習氣也,其說可謂不知音。

  人當知足

  予年過七十,法當致仕,紹熙之末,以新天子臨御,未敢遽有請,故玉隆滿秩,只以本官職居里。鄉袞趙子直不忍使絕祿粟,俾之因任,方用贅食太倉為愧,而親朋謂予爵位不逮二兄,以為耿耿。予誦白樂天初授拾遺詩以語之曰:「奉詔登左掖,束帶參朝議。何言初命卑,且脫風塵吏。杜甫、陳子昂,才名括天地。當時非不遇,尚無過斯位。」其安分知足之意,終身不渝。因略考國朝以來,名卿偉人負一時重望而不躋大用者,如王黃州禹偁,楊文公億,李章武宗諤,張乖崖詠,孫宣公奭,晁少保迥,劉子儀筠,宋景文祁,范蜀公鎮,鄭毅夫獬,滕元發甫,東坡先生,范淳父祖禹,曾子開肇,彭器資汝礪,劉原甫敞,蔡君謨襄,孫莘老覺,近世汪彥章藻,孫仲益覿,諸公皆不過尚書學士,或中年即世,或遷謫留落,或無田以食,或無宅以居,况若我忠宣公者,尚忍言之!則予之忝竊亦已多矣。

  淵明孤松

  淵明詩文率皆紀實,雖寓興花竹間亦然。歸去來辭云:「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旋。」其飲酒詩二十首中一篇云:「青松在東園,衆草沒其姿。凝霜殄異類,卓然見高枝。連林人不覺,獨樹衆乃奇。」所謂孤松者是已,此意蓋以自况也。

  饒州刺史

  饒州良牧守,自吳至今,以政績著者有九賢,郡圃立祠以事,此外知名者蓋鮮。白樂天集有吳府君碑云:「君諱丹,字真存,以進士第入官。讀書數千卷,著文數萬言。生四五歲,所作戲輒象道家法事。既冠,喜道書,奉真籙,每專氣入靜,不粒食者數歲,飄然有出世心。既壯,在家為長屬,有三幼弟、八稚侄,不忍見其饑寒,慨然有干祿意。求名得名,家無長物,澹乎自處,與天和始終。享壽命八十二歲,無室家累,無子孫憂,終於饒州。」官次大略如此。吳君在饒,雖無遺事可紀,以其邦君之故,姑志於書。吳為人清淨恬寂,所謂達士,然年過八十尚領郡符,又非為妻子計者,良不可曉。唐之治不播棄黎老,故其居職不自以為過云。

  紫極觀鐘

  饒州紫極觀有唐鐘一口,形製清堅,非近世工鑄可比。刻銘其上曰:「天寶九載,歲次庚寅,二月庚申朔,十五日癸酉造,通直郎、前監察御史貶樂平員外尉李逢年銘,前鄉貢進士薛彥偉述序,給事郎、行參軍趙從一書,中大夫、使持節鄱陽郡諸軍事、檢校鄱陽郡太守、天水郡開國公上官經野妻扶風郡君韋氏奉為開元天地大寶聖文神武應道皇帝敬造洪鐘一口。」其後列錄事參軍、司功、司法、司士參軍各一人,司戶參軍二人,參軍二人,錄事一人,鄱陽縣令一人、尉二人,又專檢校官、鄱陽縣丞宋守靜,專檢校內供奉道士王朝隱,又道士七人。銘文亦雅潔,字畫不俗,但月朔庚申,則癸酉日當是十四日,鐫之金石而誤如此。浮洲開福院亦有吳武義年一鐘,然非此比也。

  兼中書令

  紹熙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宣麻制除嗣秀王伯圭兼中書令。此官久不除,學士、大夫多不知本末,至或疑為當入都堂治事。邸報至外郡,尤所不曉。邁考之典故,侍中、中書令為兩省長官,自唐以來,居真宰相之位,而中令在侍中上。肅宗以後,始以處大將,故郭子儀、僕固懷恩、朱泚、李晟、韓弘皆為之,其在京則入政事堂,然不預國事。懿、僖、昭之時,員浸多,率由平章事遷兼侍中,繼兼中書令,又遷守中書令,三者均稱使相,皆大敕繫銜而下書使字。五代尤多。國朝創業之初,尚仍舊貫,於是吳越國王錢俶、天雄節度符彥卿、雄武王景、武寧郭從義、保大武行德、成德郭崇、昭義李筠、淮南李重進、永興李洪義、鳳翔王彥超、定難李彝興、荊南高保融、武平周行逢、武寧王晏、武勝侯章、歸義曹元忠十五人同時兼中書令。太宗朝,唯除石守信,而趙普以故相拜。真宗但以處親王。嘉祐末,除宗室東平王允弼、襄陽王允良;元豐中,除曹佾,與允弼、允良相去十七八年,爵秩固存。沈括筆談謂有司以佾新命,言自來不曾有活中書令請俸則例,蓋妄也。官制行,改三使相並為開府儀同三司。元祐以後不復有之,雖崇、觀、政、宣輕用名器,且改為左輔、右弼,然蔡京三為公相,亦不敢居。乾道中,詔於錄黃及告命內除去侍中、中書令,遂廢此官。今當先降指揮復置,則於事體尤愜當也。嗣王終不敢當,於是寢前命,而賜贊拜不名。

  作文字要點檢

  作文字不問工拙小大,要之不可不著意點檢,若一失事體,雖遣詞超卓,亦云未然。前輩宗工,亦有所不免。歐陽公作仁宗御書飛白記云:「予將赴亳,假道於汝陰,因得閱書於子履之室。而雲章爛然,輝映日月,為之正冠肅容再拜而後敢仰視,蓋仁宗皇帝之御飛白也。曰,『此寶文閣之所藏也,胡為乎子之室乎?』曰,『曩者天子燕從臣於羣玉,而賜以飛白,予幸得預賜焉。』」烏有記君上宸翰而彼此稱「予」,且呼陸經之字?又登貞觀御書閣記,言太宗飛白,亦自稱「予」。外制集序,歷道慶曆更用大臣,稱呂夷簡、夏竦、韓琦、范仲淹、富弼,皆斥姓名,而曰「顧予何人,亦與其選」,又曰「予時掌誥命」,又曰「予方與修祖宗故事」,凡稱「予」者七。東坡則不然,為王誨亦作此記,其語云「故太子少傅、安簡王公諱舉正,臣不及見其人矣」云云。是之謂知體。

  侍從兩制

  國朝官稱,謂大學士至待制為「侍從」,謂翰林學士、中書舍人為「兩制」,言其掌行內、外制也。舍人官未至者,則云「知制誥」,故稱美之為三字。謂尚書侍郎為「六部長貳」,謂散騎常侍、給事諫議為「大兩省」。其名稱如此。今盡以在京職事官自尚書至權侍郎及學士、待制均為「侍從」,蓋相承不深考耳。予家藏王㳂春秋通義一書,至和元年,鄧州繳進,二年有旨送兩制看詳,於是具奏者十二人皆列名銜:學士七人,曰學士承旨、禮部侍郎楊察,翰林學士、中書舍人趙槩、楊偉,刑部郎中胡宿,吏部郎中歐陽修,起居舍人呂溱,禮部郎中王洙;知制誥五人,曰起居舍人王珪,右司諫賈黯,兵部員外郎韓絳,起居舍人吳奎,右正言劉敞。而他官弗預,此可見也。翰林本以六員為額,劉沆作相,典領溫成后喪事,以王洙同其越禮建明,於是員外用之,嘗為一時言者所論,正此時云。

  片言解禍

  自古將相大臣,遭罹譖毀,觸君之怒,墮身於危棘將死之域,而以一人片言,轉禍為福,蓋投機中的,使聞之者曉然易寤,然非遭值明主,不能也。蕭何為民請上林苑中空地,高祖大怒,以為多受賈人財物,下何廷尉,械繫之。王衞尉曰:「陛下距楚數歲,陳豨、黥布反,時相國守關中,不以此時為利,乃利賈人之金乎?」上不懌,即日赦出何。絳侯周勃免相就國,人上書告勃欲反,廷尉逮捕勃治之。薄太后謂文帝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帝即赦勃。此二者,可謂至危不容救,而於立談間見效如此。蕭望之受遺輔政,為許、史、恭、顯所嫉,奏望之與周堪、劉更生朋黨,請「召致廷尉」,元帝不省為下獄也,可其奏。已而悟其非,令出視事。史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既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免為庶人。高祖、文帝之明而受言,元帝之昏而遂非,於是可見。

  忠言嘉謨

  揚子法言:「或問忠言嘉謨,曰言合稷、契謂之忠,謨合皋陶謂之嘉。」如子雲之說,則言之與謨,忠之與嘉,分而為二,傳注者皆未嘗為之辭,然則稷、契不能嘉謨,皋陶不能忠言乎?三聖賢遺語可傳於後世者,唯虞書存,五篇之中,皋陶矢謨多矣,稷與契初無一話一言可考,不知子雲何以立此論乎?不若魏鄭公但云「良臣稷、契、皋陶」,乃為通論。

  免直學士院

  慶元元年正月一日,鄭湜以起居郎直學士院。二月二十三日,趙汝愚罷相,制乃湜所草,議者指為褒詞太過。二十五日,有旨免兼直院,或以為故事所無。按熙寧初,王益柔以知制誥兼直學士院,嘗奏中書熟狀加董氈階官之誤,宰相怒其不申堂,用他事罷其兼直,已而遷龍圖閣直學士。湜亦以罷直求去,不許,越三月而遷權刑部侍郎,甚相類也。

  大賢之後

  杜詩云:「大賢之後竟陵遲,蕩蕩古今同一體。」乃贈狄梁公曾孫者,至云「飄泊岷漢,干謁王侯」,則其衰微可知矣。近見餘干寓客李氏子云,本朝三李相,文正公昉、文靖公沆、文定公迪皆一時名宰,子孫亦相繼達宦。然數世之後益為蕭條,又經南渡之厄,今三裔並居餘干,無一人在仕版。文定濮州之族,今有居越者,雖曰不顯,猶簪纓僅傳,而文正、文靖無聞,可為太息!

容齋三筆

  卷第十三(十三則)

  鐘鼎銘識

  三代鐘鼎彝器存於今者,其間款識,唯「眉壽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之語,差可辨認,餘皆茫昧不可讀,談者以為古文質朴固如此,予竊有疑焉。商、周文章,見於詩、書,三盤五誥,雖詰曲聱牙,尚可精求其義,他皆坦然明白,如與人言。自武王丹書諸銘外,其見於經傳者,如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正考父鼎銘曰:「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饘於是,鬻於是,以餬余口。」(上卥下木)氏量銘曰:「時文思索,允臻其極。嘉量既成,以觀四國。永啟厥後,茲器維則。」祭射侯辭曰:「惟若寧侯,毋或若女不寧侯,不屬於王所,故抗而射女。」衞禮至銘曰:「余掖殺國子,莫余敢止。」孔悝鼎銘曰:「六月丁亥,公假於太廟。公曰叔舅,乃祖莊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莊叔,隨難於漢陽,即宮於宗周,奔走無射,啟右獻公,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興舊嗜欲,作率慶士,躬恤衞國,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銘,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施於烝彝鼎。」扶風美陽鼎銘曰:「王命尸臣,官此栒邑,賜爾旂鸞,黼黻琱戈。尸臣拜手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此諸銘未嘗不粲然,何為傳於今者,艱(澀去氵)無緒乃爾。漢去周未遠,武、宣以來,郡國每獲一鼎,至於薦告宗廟,羣臣上壽。竇憲出征,南單于遺以古鼎,容五斗,其銘曰:「仲山甫鼎,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憲乃上之,蓋以其難得故也。今世去漢千年,而器寶之出不可勝計,又為不可曉已。武帝獲汾陰脽上鼎,無款識,而備禮迎享,宣帝獲美陽鼎,下羣臣議,張敞乃以有款識之故絀之,又何也?

  犧尊象尊

  周禮司尊彝:「祼用鷄彝、鳥彝,其朝獻用兩獻尊,其再獻用兩象尊。」漢儒注曰:「鷄彝、鳥彝,謂刻而畫之為鷄、鳳凰之形。獻讀為犧,犧尊飾以翡翠,象尊以象鳳凰。或曰:以象骨飾尊。又云:獻音娑,有婆娑之義。」惟王肅云:「犧、象二尊,並全牛、象之形,而鑿背為尊。」陸德明釋周禮獻尊之獻,音素何反。而於左氏傳「犧象不出門」,釋犧為許宜反,又素何反。予按今世所存故物,宣和博古圖所寫,犧尊純為牛形,象尊純為象形,而尊在背,正合王肅之說。然則犧字只當讀如本音,鄭司農諸人所云,殊與古製不類。則知目所未覩而臆為之說者,何止此哉!又今所用爵,除太常禮器之外,郡縣至以木刻一雀,別置杯於背以承酒,不復有兩柱、三足、隻耳、侈口之狀,向在福州見之,尤為可笑也。

  再書博古圖

  予昔年因得漢匜,讀博古圖,嘗載其序述可笑者數事於隨筆,近復盡觀之,其謬妄不可殫舉。當政和、宣和間,蔡京為政,禁士大夫不得讀史,而春秋三傳,真束高閣,故其所引用,絕為乖盾。今一切記之於下,以示好事君子與我同志者。商之癸鼎,只一「癸」字,釋之曰:「湯之父主癸也。」父癸尊之說亦然。至父癸匜,則又以為齊癸公之子。乙鼎銘有「乙毛」兩字,釋之曰:「商有天乙、祖乙、小乙、武乙,太丁之子乙,今銘『乙』,則太丁之子也。」父己鼎曰:「父己者,雍己也。繼雍己者乃其弟太戊,豈非繼其後者乃為之子邪?」至父己尊,則直云「雍己之子太戊為其父作」。予按以十干為名,商人無貴賤皆同,而必以為君,所謂「癸」即父癸,「己」即雍己,是六七百年中更無一人同之者矣。商公非鼎銘只一字曰「非」,釋之曰:「據史記有非子者,為周孝王主馬,其去商遠甚。惟公劉五世孫曰公非,考其時當為公非也。」夫以一「非」字,而必強推古人以證之,可謂無理。周益鼎曰:「春秋文公六年有梁氏益,昭公六年有文公益,未知孰是?」予按左傳文八年所紀,乃梁益耳,而杞文公名益姑。周絲駒父鼎曰:「左傳有駒伯,為郤克軍佐,駒其姓也。此曰駒父,其同駒伯為姓邪?」予按左傳,駒伯者郤錡也,錡乃克之子。是時郤氏三卿,錡曰駒伯,犨曰苦成叔,至曰溫季,皆其食采邑名耳,豈得以為姓哉?叔液鼎曰:「考諸前代,叔液之名不見於經傳,惟周八士有叔夜,豈其族歟?」夫伯仲叔季,為兄弟之稱,古人皆然,而必指為叔夜之族,是以「叔」為氏也。周州卣曰:「『州』出於來國,後以『州』為氏。在晉則大夫州綽,在衞則大夫州吁,其為氏則一耳。」予按來國之名無所著見,而州吁乃衞公子,正不讀春秋,豈不知衞詩國風乎?遂以為氏,尤可哂也。周高克尊曰:「高克者,不見於他傳,惟周末衞文公時,有高克將兵,疑克者乃斯人,蓋衞物也。」予按元銘文但云「伯克」,初無「高」字,高克鄭清人之詩,兒童能誦之,乃以為衞文公時,又言周末,此書局學士,蓋不曾讀毛詩也。周毀敦曰:「銘云伯和父,和者衞武公也。武公平戎有功,故周平王命之為公。」予按一時列國,雖子男之微,未有不稱公者,安得平王獨命衞武之事?周慧季鬲曰:「慧與惠通,春秋有惠伯、惠叔,虢姜敦有惠仲,而此鬲名之為惠季,豈非惠為氏,而伯仲叔季者乃其序邪?」予按惠伯、惠叔,正與莊伯、戴伯、平仲、敬仲、武叔、穆叔、成季相類,皆上為謚而下為字,烏得以為氏哉?齊侯鎛鐘銘云:「咸有九州,處禹之都。」釋之曰:「齊之封域,有臨淄、東萊、北海、高密、膠東、泰山、樂安、濟南、平原,蓋九州也。」予按銘語正謂禹九州耳,今所指言郡名,周世未有,豈得便以為州乎?宋公(音巠)鐘銘曰:「宋公成之(音巠)鐘。」釋之曰:「宋自微子有國二十世,而有共公固成,又一世而有平公成,又七世而有剔公成,未知孰是?」予按宋共公名,史記以為瑕,春秋以為固,初無曰「固成」者。且父既名「成」,而其子復名之可乎?剔成君為弟偃所逐,亦非名「成」也。周雲雷磬曰:「春秋魯饑,臧文仲以玉磬告糴於齊。」按經所書,但云「臧孫辰告糴於齊」,左傳亦無玉磬之說。漢定陶鼎曰:「漢初有天下,以定陶之地封彭越為梁王,越既叛命,乃以封高祖之子恢,是為定陶共王。」予按恢正封梁王,後徙趙。所謂定陶共王者,元帝之子、哀帝之父名康者也。

  碌碌七字

  今人用碌碌字,本出老子云:「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孫愐唐韻引此句及王弼別本以為琭琭,然又為錄錄、娽娽、鹿鹿、陸陸、祿祿凡七字。史記:「毛遂云:『公等錄錄,因人成事。』」唐韻以為娽娽。漢書蕭何贊云:「錄錄未有奇節。」顏師古注:「錄錄猶鹿鹿,言在凡庶之中也。」馬援傳:「今更共陸陸。」莊子漁父篇:「祿祿而受變於俗。」後生或不盡知。

  占測天星

  國朝星官曆翁之伎,殊愧漢、唐,故其占測荒茫,幾於可笑。偶讀四朝史天文志云:「元祐八年十月戊申,星出東壁西,慢流至羽林軍沒。主擢用文士,賢臣在位。」「紹聖元年二月丙午,星出壁東,慢流入濁沒。主天下文章士登用,賢臣在位。」「元符元年六月癸巳,星出室,至壁東沒。主文士入國,賢臣用。」「二年二月癸卯,星出靈臺,北行至軒轅沒。主賢臣在位,天子有子孫之喜。」按是時宣仁上仙,國是丕變,一時正人以次竄斥,章子厚在相位,蔡卞輔之,所謂四星之占,豈不可笑也!子孫之說,蓋陰諂劉后云。

  政和宮室

  自漢以來,宮室土木之盛,如漢武之甘泉、建章,陳後主之臨春、結綺,隋煬帝之洛陽、江都,唐明皇之華清、連昌,已載史策。國朝祥符中,奸臣導諛,為玉清昭應、會靈、祥源諸宮,議者固以崇侈勞費為戒,然未有若政和蔡京所為也。京既固位,竊國政,招大璫童貫、楊戩、賈詳、藍從熙、何訢五人,分任其事。於是始作延福宮,有穆清、成平、會寧、睿謨、凝和、崑玉、羣玉七殿,東邊有蕙馥、報瓊、蟠桃、春錦、疊瓊、芬芳、麗玉、寒香、拂雲、偃蓋、翠葆、鉛英、雲錦、蘭薰、摘金十五閣,西邊有繁英、雪香、披芳、鉛華、瓊華、文綺、絳萼、穠華、綠綺、瑤碧、清音、秋香、叢玉、扶玉、絳雲,亦十五閣。又疊石為山,建明春閣,其高十一丈,宴春閣廣十二丈。鑿圓池為海,橫四百尺,縱二百六十七尺。鶴莊、鹿砦、孔翠諸柵,蹄尾以數千計。五人者各自為制度,不相沿襲,爭以華靡相誇勝,故名「延福五位」。其後復營萬歲山、艮嶽山,周十餘里,最高一峯九十尺,亭堂樓館不可殫記。徽宗初亦喜之,已而悟其過,有厭惡語,由是力役稍息。靖康遭變,詔取山禽水鳥十餘萬投諸汴渠,拆屋為薪,翦石為砲,伐竹為笓籬,大鹿數千頭,悉殺之以啗衞士。

  僧官試卿

  唐代宗以胡僧不空為鴻臚卿、開府儀同三司,予已論之矣。自其後習以為常,至本朝尚爾。元豐三年,詳定官制所言,譯經僧官,有授試光祿鴻臚卿、少卿者,請自今試卿者,改賜三藏大法師,試少卿者,賜三藏法師。詔試卿改賜六字法師,少卿四字,並冠以譯經三藏。久之復罷。

  大觀算學

  大觀中,置算學如庠序之制,三年三月,詔以文宣王為先師,兗、鄒、荊三國公配饗,十哲從祀,而列自昔著名算數之人,繪像於兩廊,加賜五等之爵。於是中書舍人張邦昌定其名,風后、大橈、隸首、容成、箕子、商高、常僕、鬼臾區、巫咸九人封公,史蘇、卜徒父、卜偃、梓慎、卜楚丘、史趙、史墨、裨竈、榮方、甘德、石申、鮮于妄人、耿壽昌、夏侯勝、京房、翼奉、李尋、張衡、周興、單颺、樊英、郭璞、何承天、宋景業、蕭吉、臨孝恭、張曾元、王朴二十八人封伯,鄧平、劉洪、管輅、趙達、祖沖之、殷紹、信都芳、許遵、耿詢、劉焯、劉炫、傅仁均、王孝通、瞿曇羅、李淳風、王希明、李鼎祚、邊岡、郎顗、襄楷二十人封子,司馬季主、洛下閎、嚴君平、劉徽、姜岌、張立建、夏侯陽、甄鸞、盧太翼九人封男。考其所條具,固有於傳記無聞者,而高下等差,殊為乖謬。如司馬季主、嚴君平止於男爵,鮮于妄人、洛下閎同定太初曆,而妄人封伯,下閎封男,尤可笑也。十一月又改以黃帝為先師云。

  十八鼎

  夏禹鑄九鼎,唯見於左傳王孫滿對楚子,及靈王欲求鼎之言,其後史記乃有鼎震及淪入於泗水之說。且以秦之強暴,視衰周如机上肉,何所畏而不取?周亦何辭以却?赧王之亡,盡以寶器入秦,而獨遺此,以神器如是之重,決無淪沒之理。泗水不在周境內,使何人般舁而往,寧無一人知之以告秦邪?始皇使人沒水求之不獲,蓋亦為傳聞所誤。三禮經所載鐘彝名數詳矣,獨未嘗一及之。詩、易所書,固亦可考,以予揣之,未必有是物也。唐武后始復置於通天宮,不知何時而毀。國朝崇寧三年,用方士魏漢津言鑄鼎,四年三月成,於中太一宮之南為殿,名曰九成宮。中央曰帝鼐,北方曰寶鼎,東北曰牡鼎,東方曰蒼鼎,東南曰罔鼎,南方曰彤鼎,西南曰阜鼎,西方曰晶鼎,西北曰魁鼎。奉安之日,以蔡京為定鼎禮儀使。大觀三年,又以鑄鼎之地作寶成宮。政和六年,復用方士王仔昔議,建閣於天章閣西,徙鼎奉安。改帝鼐為隆鼐,餘八鼎皆改焉,名閣曰圓象徽調閣。七年,又鑄神霄九鼎,一曰太極飛雲洞劫之鼎,二曰蒼壺祀天貯醇之鼎,三曰山嶽五神之鼎,四曰精明洞淵之鼎,五曰天地陰陽之鼎,六曰混沌之鼎,七曰浮光洞天之鼎,八曰靈光晃曜鍊神之鼎,九曰蒼龜大蛇蟲魚金輪之鼎。明年鼎成,置於上清寶籙宮神霄殿,遂為十八鼎。繼又詔罷九鼎新名,悉復其舊。今人但知有九鼎,而十八之數,唯朱忠靖公秀水閑居錄略紀之,故詳載於此。

  四朝史志

  四朝國史本紀,皆邁為編修官日所作,至於淳熙乙巳、丙午,又成列傳百三十五卷。惟志二百卷,多出李燾之手,其彙次整理,殊為有功,然亦時有失點檢處。蓋文書廣博,於理固然。職官志云:「使相以待勛賢故老,及宰相久次罷政者,惟趙普得之。明道末,呂夷簡罷,始復加使相,其後王欽若罷日亦除,遂以為例。」按趙普之後,寇準、陳堯叟、王欽若,皆祥符間自樞密使罷而得之。欽若以天聖初再入相,終於位,夷簡乃在其後十餘年。今言欽若用夷簡故事,則非也。因記新唐書所載:「李泌相德宗,加崇文館大學士。泌建言,學士加大,始中宗時,及張說為之,固辭。乃以學士知院事。至崔圓復為大學士,亦引泌為讓而止。」按崔圓乃肅宗朝宰相,泌之相也,相去三十年,反以為圓引泌為讓,甚類前失也。

  宗室參選

  吏部員多闕少,今為益甚,而選人當注職官簿尉,輒為宗室所奪,蓋以盡壓已到部人之故。按宣和七年八月,臣僚論:「祖宗時宗室無參選法,至崇寧初,大啟僥倖,遂使任意出官,又優為之法,參選一日,即在闔選名次之上。以天支之貴,其間不為無人,而膏粱之習,貪淫縱恣,出為民害者不少。議者頗欲懲革,罷百十人之私恩,為億萬人之公利,誠為至當。若以親愛未忍,姑乞與在部人通理名次。」從之。靖康元年八月,又奏云:「祖宗時,未有宗室參部之法,神宗時,始選擇差注一二。崇寧初,立法太優,宗室參選之日,在本部名次之上,既壓年月深遠、勞效顯著之人,復占名州大縣、優便豐厚之處。議者頗欲懲革,不注郡守、縣令,與在部人通理名次。」有旨從之。此二段元未嘗衝改,不知何時復紊也。

  元豐庫

  神宗常憤北狄倔強,慨然有恢復幽燕之志,於內帑置庫,自製四言詩曰:「五季失圖,獫狁孔熾。藝祖造邦,思有懲艾。爰設內府,基以募士。曾孫保之,敢忘厥志!」凡三十二庫,每庫以一字揭之,儲積皆滿。又別置庫,賦詩二十字,分揭於上曰:「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遺業。顧予不武資,何日成戎捷。」其用志如此,國家帑藏之富可知。熙寧元年,以奉宸庫珠子付河北緣邊,於四榷場鬻錢銀,準備買馬,其數至於二千三百四十三萬顆。乾道以來,有封樁、南庫所貯金銀楮券,合為四千萬緡,孝宗尤所垂意。入紹熙以來,頗供好賜之用,似聞日減於舊云。

  五俗字

  書字有俗體,一律不可復改者,如沖、涼、況、減、決五字,悉以水為冫,筆陵切,與「冰」同。雖士人札翰亦然。玉篇正收入於水部中,而冫部之末亦存之,而皆注云「俗」,乃知由來久矣。唐張參五經文字,亦以為訛。

容齋三筆

  卷第十四(十七則)

  三教論衡

  唐德宗以誕日歲歲詔佛、老者大論麟德殿,幷召給事中徐岱及趙需、許孟容、韋渠牟講說。始三家若矛盾,然卒而同歸於善,帝大悅,賚予有差。此新書列傳所載也。白樂天集有三教論衡一篇云:「太和元年十月,皇帝降誕日,奉敕召入麟德殿內道場對御三教談論,略錄大端。第一座:祕書監白居易,安國寺引駕沙門義林,太清宮道士楊弘元。」其序曰:「談論之先,多陳三教,讚揚演說,以啟談端。臣學淺才微,猥登講座。竊以義林法師明大小乘,通內外學,於大衆中能師子吼。臣稽先王典籍,假陛下威靈,發問既來,敢不響答。」然予觀義林所問,首以毛詩稱六義,論語列四科,請備陳名數而已。居易對以孔門之徒三千,其賢者列為四科,毛詩之篇三百,其要者分為六義。然後言六義之數,四科之目,十哲之名。復引佛法比方,以六義可比十二部經,四科可比六度,以十哲可比十大弟子。僧難云:「曾參至孝,百行之先,何故不列於四科?」居易又為辯析,乃曰:「儒書奧義,既已討論,釋典微言,亦宜發問。」然所問者不過芥子納須彌山一節而已。後問道士黃庭經中養氣存神長生久視之道,道士却問敬一人而千萬人悅。觀其問答旨意,初非幽深微妙,不可測知,唐帝歲以此為誕日上儀,殊為可省。國朝命僧升座祝聖,蓋本於此。

  夫兄為公

  婦人呼夫之兄為伯,於書無所載。予頃使金國時,辟景孫弟輔行,弟婦在家,許齋醮及還家賽願。予為作青詞云:「頃因兄伯出使,夫貋從行。」雖借用陳平傳「兄伯」之語,而自不以為然。偶憶爾雅釋親篇曰:「婦稱夫之兄為兄公,夫之弟為叔。」於是改兄伯字為兄公,視前所用,大為不侔矣。玉篇妐字音鐘,注云:「夫之兄也。」然於義訓不若前語。

  政和文忌

  蔡京顓國,以學校科舉箝制多士,而為之鷹犬者,又從而羽翼之。士子程文,一言一字稍涉疑忌,必暗黜之。有鮑輝卿者言:「今州縣學考試,未校文學精弱,先問時忌有無,苟語涉時忌,雖甚工不敢取。若曰:『休兵以息民,節用以豐財,罷不急之役,清入仕之流。』諸如此語,熙、豐、紹聖間,試者共用不以為忌,今悉絀之,所宜禁止。」詔可。政和三年,臣僚又言:「比者試文,有以聖經之言輒為時忌而避之者,如曰『大哉堯之為君』,『君哉舜也』,與夫『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吉凶悔吝生乎動』,『吉凶與民同患』。以為『哉』音與『灾』同,而危亂凶悔非人樂聞,皆避。今當不諱之朝,豈宜有此?」詔禁之。以二者之言考之,知當時試文無辜而坐黜者多矣,其事載於四朝志。

  瞬息須臾

  瞬息、須臾、頃刻,皆不久之辭,與釋氏「一彈指間」,「一剎那頃」之義同,而釋書分別甚備。新婆沙論云:「百二十剎那,成一怛剎那,六十怛剎那,成一臘縛,二十臘縛,成一牟呼麥多,三十牟呼麥多,成一晝夜。」又毗曇論云:「一剎那者翻為一念,一怛剎那翻為一瞬,六十怛剎那為一息,一息為一羅婆,三十羅婆為一摩睺羅,翻為一須臾。」又僧祗律云:「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名一彈指,二十彈指名一羅預,二十羅預名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

  神宗待文武臣

  元豐三年,詔知州軍不應舉京官職官者,許通判舉之。蓋諸州守臣有以小使臣為之,而通判官入京朝,故許之薦舉。今以小使臣守沿邊小郡,而公然薦人改官,蓋有司不舉行故事也。神宗初即位,以刑部郎中劉述,今朝散大夫。久不磨勘,特命為吏部郎中。今朝請大夫。樞密院言:「左藏庫副使陳昉恬靜,久應磨勘,不肯自言。」帝曰:「右職若效朝士養名,而獎進之,則將習以為高,非便也。」翌日以兵部員外郎張問,今朝請郎。十年不磨勘,特遷禮部郎中。今朝奉大夫。其旌賞駕御,各自有宜,此所以為綜核名實之善政。見四朝志。

  綠竹王芻

  隨筆中載:「毛公釋綠竹王芻,以為北人不見竹,故分綠竹為二物,以綠為王芻。」熙寧初,右贊善大夫吳安度試舍人院,已入等。有司以安度所賦綠竹詩,背王芻古說,而直以為竹,遂黜不取。富韓公為相,言:「史記敍載淇園之竹,正衞產也,安度語有據。」遂賜進士出身。予又記前賢所紀,仁宗時,賈邊試當仁不避於師論,以師為觽,謂其背先儒訓釋,特黜之。蓋是時士風淳厚,論者皆不喜新奇之說,非若王氏之學也。

  親除諫官

  仁宗慶曆三年,用歐陽修、余靖、王素為諫官,當時名士作詩,有「御筆新除三諫官」之句。元豐八年,詔范純仁為諫議大夫,唐淑問、蘇轍為司諫,朱光庭、范祖禹為正言。宣仁后問宰執,此五人者如何?僉曰:「外望惟允。」章子厚獨曰:「故事,諫官皆薦諸侍從,然後大臣稟奏。今詔除出中,得無有近習援引乎?此門寖不可啟。」后曰:「大臣實皆言之,非左右也。」子厚曰:「大臣當明揚,何為密薦?」由是有以親嫌自言者,呂公著以范祖禹,韓縝、司馬光以范純仁。子厚曰:「臺諫所以糾大臣之越法者,故事,執政初除,苟有親戚及嘗被薦引者,見為臺臣,則皆他徙。今天子幼沖,太皇同聽萬幾,故事不可違。」光曰:「純仁、祖禹實宜在諫列,不可以臣故妨賢,寧臣避位。」子厚曰:「縝、光、公著必不私,他日有懷奸當國者,例此而引其親黨,恐非國之福。」後改除純仁待制,祖禹著作佐郎,然此制亦不能常常恪守也。

  檢放灾傷

  水旱醔傷,農民陳訴,郡縣不能體朝廷德意。或慮減放苗米,則額外加耗之入為之有虧,故往往從窄。比年以來,但有因賑濟虛數而冒賞者,至於蠲租失實,於民不便者,未嘗小懲。宣和之世,執政不能盡賢,而其所施行,蓋猶慰人心。京西運判李祜奏:「房州民數百人,陳言灾傷。知州李悝,取其為首者,杖而徇之城市,以戒妄訴,用此其州蠲稅不及一釐。」詔:「李悝除名,簽書官皆勒停。」祜又奏:「唐、鄧州蠲灾賑乏,悉如法令,均、房州不盡減稅,致有盜賊。」詔:「均、房州守令悉罷,唐、鄧守貳各增一官秩。」百姓見憂,出於徽宗聖意,而大臣能將順也。

  檀弓注文

  檀弓上下篇,皆孔門高第弟子在戰國之前所論次。其文章雄健精工,雖楚、漢間諸人不能及也。而鄭康成所注,又特為簡當,旨意出於言外,今載其兩章以示同志。「衞司寇惠子之喪,子游為之麻衰,牡麻絰。」注云:「惠子廢適立庶,為之重服以譏之。」「文子辭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敢辭。子游曰:禮也。文子退反哭。」注:「子游名習禮,文子亦以為當然,未覺其所譏。」「子游趨而就諸臣之位。」注:「深譏之。」「文子又辭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敢辭。子游曰:固以請。文子退,扶適子南面而立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虎也敢不復位。」注:「覺所譏也。」「子游趨而就客位。」注:「所譏行。」按此一事,儻非注文明言,殆不可曉。今用五「譏」字,詞意渙然,至最後「覺所譏」「所譏行」六字,尤為透徹也。「季孫之母死,哀公吊焉。曾子與子貢弔焉,閽人為君在,弗內也。曾子與子貢入於其廐而修容焉。子貢先入,閽人曰:鄉者已告矣。」注:「既不敢止,以言下之。」「曾子後入,閽人辟之。」注:「見兩賢相隨,彌益恭也。」今人讀此段,真如親立季氏之庭,親見當時之事,注文尤得其要領云。

  左傳有害理處

  左傳議論遣辭,頗有害理者,以文章富豔之故,後人一切不復言,今略疏數端,以箴其失。傳云:「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於虢。」杜氏謂:「不復專任鄭伯也。」「周公閼與王孫蘇爭政,王叛王孫蘇。」杜氏曰:「叛者,不與也。」夫以君之於臣,而言貳與叛,豈理也哉!「晉平戎於王,單襄公如晉拜成。劉康公徼戎,將遂伐之。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國,不義。」晉范吉射、趙鞅交兵。「劉氏、范氏世為昏姻,萇弘事劉文公,故周與范氏。趙鞅以為討。」夫以天子之使出聘侯國,而言拜成。謂周於晉為欺大國。諸侯之卿跋扈於天子,而言討。皆於名分為不正。其他如晉邢侯殺叔魚,叔魚兄叔向數其惡而尸諸市。其於兄弟之誼為弗篤矣,而託仲尼之語云:「殺親益榮。」杜氏又謂:「榮名益己。」以弟陳尸為兄榮,尤為失也。

  夫人宗女請受

  戚里宗婦封郡國夫人,宗女封郡縣主,皆有月俸錢米,春冬絹綿,其數甚多,嘉祐祿令所不備載。頃見張掄娶仲儡女,封遂安縣主,月入近百千,內人請給,除糧料院幫勘、左藏庫所支之外,內帑又有添給,外庭不復得知。因記熙寧初,神宗與王安石言,今財賦非不多,但用不節,何由給足?宮中一私身之奉,有及八十貫者,嫁一公主,至用七十萬緡,沈貴妃料錢月八百貫。聞太宗時,宮人惟繫皂紬襜,元德皇后嘗以金覴緣幨而怒其奢。仁宗初定公主俸料,以問獻穆大主,再三始言,其初僅得五貫耳。異時,中官月有止七百錢者。禮與其奢寧儉,自是美事也。一時旨意如此,不聞奉行。以今度之,何止十百倍也。

  蜀茶法

  蜀道諸司,惟茶馬一臺,最為富盛,茶之課利多寡,與夫民間利疚,他邦無由可知。予記東坡集有送周朝議守漢州詩云:「茶為西南病,甿俗記二李。何人折其鋒,矯矯六君子。」注:「二李,杞與稷也。六君子,謂思道與姪正孺、張永徽、吳醇翁、呂元鈞、宋文輔也。」初,熙寧七年,遣三司幹當公事李杞經畫買茶,以蒲宗閔同領其事。蜀之茶園不殖五穀,惟宜種茶,賦稅一例折輸,錢三百折絹一匹,三百二十折紬一匹,十錢折綿一兩,二錢折草一圍,凡稅額總三十萬。杞創設官場,歲增息為四十萬。其輸受之際,往往壓其斤重,侵其加直。杞以疾去,都官郎中劉佐體量,多其條畫。於是宗閔乃議民茶息收十之三,盡賣於官場,蜀茶盡榷,民始病矣。知彭州呂陶言:「天下茶法既通,蜀中獨行禁榷。况川峽四路所出茶貨,比方東南諸處,十不及一。諸路既許通商,兩川却為禁地,虧損治體,莫甚於斯。且盡榷民茶,隨買隨賣,或今日買十千,明日即作十三千賣之,比至歲終,不可勝算,豈止三分而已。佐、杞、宗閔作為敝法,以困西南生聚。」佐坐罷去,以國子博士李稷代之,陶亦得罪。侍御史周尹復極論榷茶為害,罷為湖北提點刑獄。利路漕臣張宗諤、張升卿,復建議廢茶場司,依舊通商。稷劾其疏謬,皆坐貶秩。茶場司行劄子督綿州彰明縣,知縣宋大章繳奏,以為非所當用。稷又詆其賣直釣奇,坐衝替。一歲之間,通課利及息耗至七十六萬緡有奇,詔錄李杞前勞而官其子。後稷死於永樂城,其代陸師閔言其治茶五年,獲淨息四百二十八萬緡,詔賜田十頃。凡上所書,皆見於國史。坡公所稱思道乃周尹,永徽乃二張之一,元鈞乃呂陶,文輔乃大章也,正孺、醇翁之事不著。

  判府知府

  國朝著令,僕射、宣徽使、使相知州府者為判,其後改僕射為特進,官稱如昔時。唯章子厚罷相守越,制詞結尾云:「依前特進知越州。」雖曰黜典,亦學士院之誤。同時執政蔣穎叔以手簡與之,猶呼云判府,而章質夫只云知府,蓋從其實,予所藏名公法書冊有之。吾鄉彭公器資有遺墨一帖,不知與何人?其辭曰:「某頓首,知郡相公閣下。」是必知州者,故亦不以府字借稱。今世蕞爾小壘,區區一朝官承乏作守,吏民稱為判府,彼固偃然居之不疑。風俗淳澆之異,一至於此!

  歌扇舞衣

  唐李義山詩云:「鏤月為歌扇,裁雲作舞衣。」同時人張懷慶竊為己作,各增兩字云:「生情鏤月為歌扇,出性裁雲作舞衣。」致有生吞活剝之誚。予又見劉希夷代閨人春日一聯云:「池月憐歌扇,山雲愛舞衣。」絕相似。杜老亦云:「江清歌扇底,野曠舞衣前。」儲光羲云:「竹吹留歌扇,蓮香入舞衣。」然則唐詩人好以歌扇、舞衣為對也。

  官會折閱

  官會子之作,始於紹興三十年,錢端禮為戶部侍郎,委徽州創樣撩造紙五十萬,邊幅皆不剪裁。初以分數給朝士俸,而於市肆要鬧處置五場,輦見錢收換,每一千別輸錢十,以為吏卒用。商賈入納,外郡綱運,悉同見錢。無欠數陪償及脚乘之費,公私便之。既而印造益多,而實錢浸少,至於十而損一,未及十年,不勝其弊。壽皇念其弗便,出內庫銀二百萬兩售於市,以錢易楮焚棄之,僅解一時之急,時乾道三年也。淳熙十二年,邁自婺召還,見臨安人揭小帖,以七百五十錢兌一楮,因入對言之,喜其復行。天語云:「此事惟卿知之,朕以會子之故,幾乎十年睡不著。」然是後曩弊又生,且偽造者所在有之。及其敗獲,又未嘗正治其誅,故行用愈輕。迨慶元乙卯,多換六百二十,朝廷以為憂,詔江、浙諸道必以七百七十錢買楮幣一道。此意固善,而不深思,用錢易紙,非有微利,誰肯為之?因記崇寧四年有旨,在京市戶市商人交子,凡一千許損至九百五十,外路九百七十,得貿鬻如法,毋得輒損,願增價者聽。蓋有所贏縮,則可通行,此理固易曉也。

  飛鄰望鄰

  自古所謂四鄰,蓋指東西南北四者而言耳。然貪虐害民者,一切肆其私心。元豐以後,州縣榷賣坊場,而收淨息以募役,行之浸久,弊從而生。往往鬻其抵產,抑配四鄰,四鄰貧乏,則散及飛鄰、望鄰之家,不復問遠近,必得償乃止。飛鄰、望鄰之說,誠所未聞。元祐元年,殿中侍御史呂陶奏疏論之,雖嘗暫革,至紹聖又復然。

  衙參之禮

  今監司、郡守初上事,既受官吏參謁,至晡時,僚屬復伺於客次,胥吏列立廷下通刺曰衙,以聽進退之命,如是者三日。如主人免此禮,則翌旦又通謝刺。此禮之起,不知何時。唐岑參為虢州上佐,有一詩,題為衙郡守還,其辭曰:「世事何反覆,一身難可料。頭白翻折腰,還家私自笑。所嗟無產業,妻子嫌不調。五斗米留人,東溪憶垂釣。」然則由來久矣。韓詩曰:「如今便別官長去,直到新年衙日來。」疑是謂月二日也。

容齋三筆

  卷第十五(十八則)

  內職命詞

  內庭婦職遷敍,皆出中旨,至中書命詞。如尚書內省官,固知其為長年習事,如司字、典字、掌字,知其為主守之微者。至於紅紫霞帔郡國夫人,則其年齡之長少,爵列之崇庳,無由可以測度。紹興二十八年九月,仲兄以左史直前奏事,時兼權中書舍人,高宗聖訓云:「有一事待與卿說,昨有宮人宮正者封夫人,乃宮中管事人,六十餘歲,非是嬪御,恐卿不知。」兄奏云:「係王剛中行詞,剛中除蜀帥,係臣書黃,容臣別撰入。」上頷首。後四日,經筵留身奏事,奏言:「前日面蒙宣諭,永嘉郡張夫人告詞,既得聖旨,即時傳旨三省,欲別撰進。昨日宰臣傳聖旨,令不須別撰。」上曰:「乃皇后閤中老管事人,今六十六歲,宮正乃執事者,昨日宰執奏欲換告,亦無妨礙,不須別進。今已年老多病,但欲得稱呼耳。」蓋昨訓詞中稱其容色云。

  蔡京除吏

  唐天寶之季,楊國忠以右相兼吏部尚書,大集選人注擬於私第。故事,注官訖,過門下侍中、給事中,國忠呼左相陳希烈於座隅,時改侍中為左相。給事中在列,曰:「既對注矣,過門下了矣。」吏部侍郎二人與郎官同咨事,趨走於前,國忠誇謂諸妹曰:「兩個紫袍主事何如?」史策書此,以見國忠顓政舞權也。然猶令侍中、給事同坐,以明非矯。若蔡京之盜弄威柄,則又過之。政和中,以太師領三省事,得治事於家。弟卞以開府在經筵,嘗挾所親將仕郎吳說往見,坐於便室,設一卓,陳筆硯,置玉版紙闊三寸者數十片於上。卞言常州教授某人之淹滯,曰:「自初登科作教官,今已朝奉郎,尚未脫故職。」京問:「何以處之?」卞曰:「須與一提學。」京取一紙,書其姓名及提舉學事字而缺其路分,顧曰:「要何地?」卞曰:「其家極貧,非得俸入優厚處不可。」於是書「河北西路」字,付老兵持出。俄別有一兵齎一雙緘及紫匣來,乃福建轉運判官直龍圖閣鄭可簡,以新茶獻,即就可漏上書「祕撰運副」四字授之。卞方語及吳說曰:「是安中司諫之子,頗能自立。且王逢原外孫,與舒王夫人姻眷,其母老,欲求一見闕省局。」京問:「吳曾踏逐得未?」對曰:「打套局適闕。」又書一紙付出。少頃,卞目吳使先退。吳之從姊嫁門下侍郎薛昂,因館其家,纔還舍,具以告昂,嘆所見除目之迅速。昂曰:「此三者已節次書黃矣。」始知國忠猶落第二義也。

  題先聖廟詩

  兗州先聖廟壁,嘗有題詩者云:「靈光殿古生秋草,曲阜城荒散晚鴉。惟有孔林殘照日,至今猶屬仲尼家。」不顯姓名,頗為士大夫傳誦。予頃在福州,於呂虛己處,見邵武上官校書詩一冊,內一篇題為州西行,州西者,蔡京所居處也。注云:「靖康元年作。時京謫湖湘,子孫分竄外郡,所居第摧毀,索寞殆無人迹,故為古調以傷之。」凡三十餘韻,今但記其末聯云:「君不見喬木參天獨樂園,至今仍是溫公宅。」其意甚與前相類。紹興二十五年冬,秦檜死,空其賜宅,明年,開河,役夫輦泥土堆於牆下。天台士人左君作詩曰:「格天閣在人何在?偃月堂深恨亦深。不見洛陽圖白髮,但知郿塢積黃金。直言動便遭羅織,舉目寧知有照臨。炙手附炎俱不見,可憐泥滓滿牆陰。」語雖紀實,然太露筋骨,不若前兩章渾成也。左頗有才,最善謔,二十八年,楊和王之子偰,除權工部侍郎,時張循王之子子顏、子正,皆帶集英修撰,且進待制矣。會葉審言自侍御史、楊元老自給事中,徙為吏、兵侍郎,蓋以繳論之故。左用歇後語作絕句曰:「木易已為工部侍,弓長肯作集英修。如今臺省無楊葉,豚犬超升卒未休。」左居西湖上,好事請謁,人或畏其口,後竟終於布衣。

  季文子魏獻子

  儗人必於其倫,後世之說也,古人則不然。魯季文子出一莒僕,而歷引舜舉十六相去四凶,曰:「舜有大功二十而為天子,今行父雖未獲一吉人,去一凶矣,於舜之功二十之一也。」晉魏獻子為政,以其子戊為梗陽大夫,謂成鱄曰:「吾與戊也,縣人其以我為黨乎?」鱄誦大雅文王克明克類、克長克君、克順克比、比于文王之句,而以為九德不愆。勤施無私曰類,擇善而從之曰比。言:「主之舉也,近文德矣。」且季孫行父之視舜,魏舒之視文王,何啻天壤之不侔!而行父以自比,舒受人之諛不以為嫌,乃知孟子所謂:「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非過論也。

  尊崇聖字

  自孔子贊易、孟子論善信之前,未甚以聖為尊崇,雖詩、書、禮經所載亦然也。書稱堯、舜之德,但曰「聰明文思」,「欽明文思」,「濬哲文明」,「溫恭允塞」。至益之對舜,始有「乃聖乃神」之語。洪範「睿作聖」與「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同列於五事,其究但曰「聖時風若」,咎徵至以蒙為對。「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則以狂與聖為善惡之對也。詩曰:「國雖靡止,或聖或否。」則以聖與否為對也。下文「或哲或謀,或肅或乂」,蓋與五事略同。人之齊聖,不過「飲酒溫克」而已。左傳八愷,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周官六德,知、仁、聖、義、忠、和,皆混於諸字中,了無所異。以故魯以臧武仲為聖人,伯夷、伊尹、柳下惠皆曰聖,而孟子以為否。

  媵字訓

  媵之義為送,春秋所書,晉人衞人來媵,皆送女也。楚辭九章云:「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其義亦同。周易咸卦象曰:「咸其輔頰舌,滕口說也。」釋文云:滕,達也。九家皆作乘,而鄭康成、虞翻作媵,而亦訓為送云。

  周禮奇字

  六經用字,固亦間有奇古者,然惟周禮一書獨多。予謂前賢以為此書出於劉歆,歆常從揚子雲學作奇字,故用以入經。如法為灋、柄為枋、邪為衺、美為媺、呼為嘑、拜為(左扌右上屮中艸下今)、韶為(上殸下召)、怪為傀、暴為虣、擉為簎、風為飌、鮮為鱻、槁為薧、螺為蠃、脾為蠯、魚為䱷、埋為貍、吹為龡、陔為裓、暗為韽、柝為(木槖)、探為撢、趐為翨、摘為硩、駭為駴、擊為轚、辜為(左木右上古下羊)、掬為輂、羃為榠、藻為薻、昊為(仄之人右日)、叩為敂、艱為囏、魅為鬽,與夫庮、皫、胖、鱐、齍、眂、劀、酏、(上卥下木)、臡、箈、(鬻之米換者)、柶、絼、疈、爂、(上臨下木)、朄之類,皆他經鮮用,予前已書之而不詳悉。若考工記之字,又不可勝載也。

  大禹之書

  夏書五子之歌,述大禹之戒,其前三章是也。禹之謨訓,捨虞、夏二書外,他無所載。漢藝文志雜家者流,有大(上人中夕下币)三十七篇,云:「傳言禹所作,其文似後世語。」(上人中夕下币),古禹字也,意必依仿而作之者,然亦周、漢間人所為,今寂而無傳,亦可惜也。

  隨巢胡非子

  漢書藝文志,墨家者流,有隨巢子六篇,胡非子三篇,皆云墨翟弟子也。二書今不復存,馬總意林所述,各有一卷,隨巢之言曰:「大聖之行,兼愛萬民,疏而不絕,賢者欣之,不肖者憐之。賢而不欣,是賤德也,不肖不憐,是忍人也。」又有「鬼神賢於聖人」之論,其於兼愛、明鬼,為墨之徒可知。胡非之言曰:「勇有五等:負長劍,赴榛薄,折兕豹,搏熊羆,此獵徒之勇也;負長劍,赴深淵,折蛟龍,搏黿鼉,此漁人之勇也;登高危之上,鵠立四望,顏色不變,此陶岳之勇也;剽必刺,視必殺,此五刑之勇也;齊威公以魯為南境,魯憂之。曹劌匹夫之士,一怒而刼萬乘之師,存千乘之國,此君子之勇也。」其說亦卑陬無過人處。

  別國方言

  今世所傳揚子雲輶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凡十三卷,郭璞序而解之。其末又有漢成帝時劉子駿與雄書,從取方言,及雄答書。以予考之,殆非也。雄自序所為文,漢史本傳但云:「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傳莫大於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於倉頡,作訓纂;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賦莫深於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於相如,作四賦。」雄平生所為文盡於是矣,初無所謂方言。漢藝文志小學有訓纂一篇。儒家有雄所序三十八篇,注云:「太玄十九,法言十三,樂四,箴二。」雜賦有雄賦十二篇,亦不載方言。觀其答劉子駿書,稱「蜀人嚴君平」,按君平本姓莊,漢顯帝諱莊,始改曰「嚴」。法言所稱「蜀莊沈冥,蜀莊之才之珍,吾珍莊也」,皆是本字,何獨至此書而曰「嚴」。又子駿只從之求書,而答云:「必欲脅之以威,陵之以武,則縊死以從命也!」何至是哉?既云成帝時子駿與雄書,而其中乃云孝成皇帝,反覆抵牾。又書稱「汝、潁之間」,先漢人無此語也,必漢、魏之際,好事者為之云。

  縱 臾

  史記衡山王傳:「日夜從容王密謀反事。」漢書傳云:「日夜縱臾王謀反事。」如淳曰:「臾讀曰勇,縱臾,猶言勉強也。」顏師古曰:「縱,音子勇反。縱臾,謂獎勸也。」揚雄方言云:「食閻、慫恿,音與上同。勸也。南楚凡己不欲喜,而旁人說之,不欲怒,而旁人怒之,謂之食閻,亦謂之慫恿。」今禮部韻略收入,漢注皆不引用。

  總持寺唐敕牒

  唐世符帖文書,今存者亦少,隆興府城內總持寺有一碑,其前一紙,乾符三年,洪州都督府牒僧仲暹;次一紙,中和五年,監軍使帖僧神遇;第三紙,光啟三年十一月,中書門下牒江西觀察使。其後列銜者二十四人,曰:中書侍郎兼兵部尚書平章事杜遜能,門下侍郎兼吏部尚書平章事孔緯,此後檢校左僕射一人,檢校司空二人,檢校司徒八人,檢校太保三人,檢校太傅一人,檢校太尉三人,檢校太師一人,皆帶平章事著姓,太保兼侍中昭度不書韋字,檢校太師兼侍中一人,太師兼中書令一人,皆不著姓,捨杜、孔、韋三正相之外,餘皆小書使字,蓋使相也。後又有節度使鍾傳兩牒,字畫端勁有法,如士人札翰,今時臺省吏文不能及也。嘉祐二年,雒陽人職方員外郎李上交來豫章東湖,見所藏真蹟,為辨之云:二十一人者,乃張濬、朱玫、李福、李可舉、李罕之、陳敬瑄、王處存、王徽、曹誠、李匡威、李茂貞、王重榮、楊守亮、王鎔、樂彥禎、朱全忠、張全義、拓跋思恭、時溥、王鐸、高駢也。而注云:「見僖宗紀及實錄。」以予考之,自三相及拓跋、樂彥禎、時溥、張濬、朱全忠、李茂貞諸人外,如李克用、朱瑄、王行瑜皆是時使相,不應缺,而朱玫、王鐸、王重榮、李福皆已死,所謂太師中書令者,史策不載,唯陳敬瑄檢校此官而兼中令,最後者其是歟?他皆不復可究質矣。

  禁旅遷補

  國朝宿衞禁旅遷補之制,以歲月功次而遞進者,謂之排連。大禮後,次年殿庭較藝,乘輿臨軒,曰「推垜子」。其歲滿當去者,隨其本資,高者以正任團練使、刺史補外州總管、鈐轄,小者得州都監,當留者於軍職內升補,謂之轉員。唯推垜之日,以疾不趁赴者,為害甚重。紹興三十二年四月,予以右史午對時將有使事,與上介張才甫同飯於皇城司。有一老兵,幞頭執黑杖子,拜辭皇城幹辦官劉知閤,泣涕哽噎,劉亦為惻然。予問其故,兵以杖相示,滿其上皆揭記士卒姓名營屯事件。云身是天武第一軍都指揮使,曾立戰功,積官至遙郡團練使,今年滿當出職,若御前呈試了,便得正任使名,而為近郡總管。不幸小疾,遂遭揀汰,只可降移外藩將校,在身官位一切除落,方伏事州都監聽管營部轄。三十年勤勞,一旦如掃,薄命不偶,至於如是。坐者同嘆息憐之。按崇寧四年有詔,諸班直嘗備宿衞,病告滿尚可療者,殿前指揮使補外牢城指揮使,蓋舊法也。

  六言詩難工

  唐張繼詩,今人所傳者唯楓橋夜泊一篇,荊公詩選亦但別詩兩首,樂府有塞孤一篇。而皇甫冉集中,載其所寄六言曰:「京口情人別久,揚州估客來疏。潮至潯陽回去,相思無處通書。」冉酬之,而序言:「懿孫,予之舊好,祗役武昌,有六言詩見憶,今以七言裁答,蓋拙於事者繁而費。」冉之意,以六言為難工,故衍六為七,然自有三章曰:「江上年年春早,津頭日日人行。借問山陰遠近,猶聞薄暮鐘聲。」「水流絕澗終日,草長深山暮雲。犬吠鷄鳴幾處,條桑種杏何人?」「門外水流何處,天邊樹繞誰家。山絕東西多少,朝朝幾度雲遮。」皆清絕可畫,非拙而不能也。予編唐人絕句,得七言七千五百首,五言二千五百首,合為萬首。而六言不滿四十,信乎其難也。

  杯水救車薪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如水勝火,今之為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予讀文子,其書有云:「水之勢勝火,一勺不能救一車之薪;金之勢勝木,一刃不能殘一林;土之勢勝水,一塊不能塞一河。」文子周平王時人,孟氏之言蓋本於此。

  詘一人之下

  蕭何諫高祖受漢王之封,曰:「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六韜云:「文王在岐,召太公曰:『吾地小。』太公曰:『天下有粟,賢者食之,天下有民,賢者牧之。屈於一人之下,則申於萬人之上,唯聖人能為之。』」然則蕭何之言,其出於此,而漢書注釋諸家,皆不曾引證。

  秦漢重縣令客

  秦、漢之時,郡守縣令之權極重,雖一令之微,能生死人,故為之賓客者,邑人不敢不敬。單父人呂公善沛令,辟仇從之客,沛中豪傑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謂以禮物相慶也。曰:「令有貴客,為具召之,幷召令。」相如竊王孫女歸成都,以貧困復如臨邛,王孫杜門不出。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長卿人材足依,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注云:「言縣令之客,不可以辱也。」是時為令客者如此。今士大夫為守令故人,往見者雖未必皆賢,豈復蒙此禮敬。稍或戾於法制,微有干託,其累主人必矣!

  之字訓變

  漢高祖諱邦,荀悅云:「之字曰國。惠帝諱盈,之字曰滿。」謂臣下所避以相代也。蓋「之」字之義訓變,左傳:「周史以周易見陳侯者,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謂觀六四變而為否也。他皆仿此。

容齋三筆

  卷第十六(二十則)

  蹇氏父子

  蹇周輔立江西、福建茶法,以害兩路。其子序辰,在紹聖中,乞編類元祐章疏案牘,人為一帙,置在二府。由是縉紳之禍,無一得脫。此猶未足言,及居元符遏密中,肆音樂自娛。後守蘇州,以天寧節與其父忌日同,輒於前一日設宴,及節日不張樂。其無人臣之義如是,蓋舉世未聞也。

  神臂弓

  神臂弓出於弩遺法,古未有也。熙寧元年,民李宏始獻之入內,副都知張若水方受旨料簡弓弩,取以進。其法以檿木為身,檀為弰,鐵為蹬子鎗頭,銅為馬面牙發,麻繩札絲為弦,弓之身三尺有二寸,弦長二尺有五寸,箭木羽長數寸,射二百四十餘步,入榆木半笴。神宗閱試,甚善之。於是行用,而他弓矢弗能及。紹興五年,韓世忠又侈大其制,更名「克敵弓」,以與金虜戰,大獲勝捷。十二年詞科試日,主司出克敵弓銘為題云。

  敕令格式

  法令之書,其別有四,敕、令、格、式是也。神宗聖訓曰:「禁於未然之謂敕;禁於已然之謂令;設於此以待彼之至,謂之格;設於此使彼效之,謂之式。」凡入笞杖徒流死,自例以下至斷獄十有二門,麗刑名輕重者,皆為敕;自品官以下至斷獄三十五門,約束禁止者,皆為令;命官庶人之等,倍全分釐之給,有等級高下者,皆為格;表奏、帳籍、關牒、符檄之類,有體制模楷者,皆為式。元豐編敕用此,後來雖數有修定,然大體悉循用之。今假寧一門,實載於格,而公私文書行移,並名為式假,則非也。

  顏魯公戲吟

  陶淵明作閒情賦,寄意女色。蕭統以為白玉微瑕。宋廣平作梅花賦,皮日休以為鐵心石腸人,而亦風流豔冶如此。顏魯公集有七言聯句四絕,其目曰:大言、樂語、嚵語、醉語。於樂語云:「苦河既濟真僧喜,新知滿坐笑相視。戍客歸來見妻子,學生放假偷向市。」嚵語云:「拈(飠追)(舌氐)指不知休,欲炙侍立涎交流。過屠大嚼肯知羞,食店門外強淹留。」醉語云:「逢糟遇(麥曲)便酩酊,覆車墜馬皆不醒。倒著接(上罒下離)髮垂領,狂心亂語無人並。」以公之剛介守正,而作是詩,豈非以文滑稽乎?然語意平常,無可咀嚼,予疑非公詩也。

  紀年用先代名

  唐德宗以建中、興元之亂,思太宗貞觀、明皇開元為不可跂及,故改年為貞元,各取一字以法象之。高宗建炎之元,欲法建隆而下字無所本。孝宗以來,始一切用貞元故事。隆興以建隆、紹興,乾道以乾德、至道,淳熙以淳化、雍熙,紹熙以紹興、淳熙,慶元以慶曆、元祐也。

  中 舍

  官制未改之前,初升朝官,有出身人為太子中允,無出身人為太子中舍,皆今通直郎也。近時士大夫或不能曉,乃稱中書舍人曰中舍,殊可笑云。蘇子美在進奏院,會館職,有中舍者,欲預席。子美曰:「樂中既無箏、琶、篳、笛,坐上安有國、舍、虞、比。」國謂國子博士,舍謂中舍,虞謂虞部,比謂比部員外、郎中,皆任子官也。

  多赦長惡

  熙寧七年旱,神宗欲降赦,時已兩赦矣。王安石曰:「湯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與?若一歲三赦,是政不節,非所以弭災也。」乃止。安石平生持論務與衆異,獨此說為至公。近者六年之間,再行覃霈。婺州富人盧助教,以刻核起家,因至田僕之居,為僕父子四人所執,投置杵臼內,搗碎其軀為肉泥,既鞫治成獄,而遇己酉赦恩獲免。至復登盧氏之門,笑侮之曰:「助教何不下莊收穀?」茲事可為冤憤,而州郡失於奏論。紹熙甲寅歲至於四赦,凶盜殺人一切不死,惠奸長惡,何補於治哉?

  奏讞疑獄

  州郡疑獄許奏讞,蓋朝廷之深恩。然不問所犯重輕及情理蠧害,一切縱之,則為壞法。耿延年提點江東刑獄,專務全活死囚,其用心固善。然南康婦人,謀殺其夫甚明,曲貸其命,累勘官翻以失入被罪。予守贛,一將兵逃至外邑,殺村民於深林,民兄後知之,畏申官之費,即焚其尸,事發繫獄,以殺時無證,尸不經驗,奏裁刑寺輒定為斷配。予持敕不下,復奏論之,未下而此兵死於獄。因記元豐中,宣州民葉元,以同居兄亂其妻而殺之,又殺兄子,而強其父與嫂約契,不訟於官。鄰里發其事,州以情理可憫,為上請。審刑院奏欲貸,神宗曰:「罪人已前死,奸亂之事,特出於葉元之口,不足以定罪,且下民雖為無知,抵冒法禁,固宜哀矜。然以妻子之愛,既殺其兄,仍戕其姪,又罔其父,背逆天理,傷敗人倫,宜以毆兄至死律論。」此旨可謂至明矣。

  醫職冗濫

  神宗董正治官,立醫官,額止於四員。及宣和中,自和安大夫至翰林醫官,凡一百十七人,直局至祗候,凡九百七十九人,冗濫如此。三年五月始詔大夫以二十員,郎以三十員,醫效至祗候,以三百人為額,而額外人免改正,但不許作官戶,見帶遙郡人並依元豐舊制,然竟不能循守也。乾道三年正月,隨龍醫官、平和大夫、階州團練使潘攸差判太醫局,請給依能誠例支破。邁時在西掖,取會能誠全支本色,因依誠係和安大夫、潭州觀察使,月請米麥百餘碩,錢數百千,春冬綿絹之屬,比他人十倍,因上章極論之,乞將攸合得請給,令戶部照條支破。孝宗聖諭云:「豈惟潘攸不合得,幷能誠亦合住了。」即日御筆批依,仍改正能誠已得真俸之旨,旋又罷醫官局。

  切脚語

  世人語音有以切脚而稱者,亦間見之於書史中,如以蓬為勃籠,槃為勃闌,鐸為突落,叵為不可,團為突欒,鉦為丁寧,頂為滴(寧頁),角為矻落,蒲為勃盧,精為即零,螳為突郎,諸為之乎,旁為步廊,茨為蒺藜,圈為屈攣,錮為骨露,窠為窟駝是也。

  唐世辟寮佐有詞

  唐世節度、觀察諸使,辟置寮佐以至州郡差掾屬,牒語皆用四六,大略如告詞。李商隱樊南甲乙集、顧雲編稿、羅隱湘南雜稿,皆有之。故韓文公送石洪赴河陽幕府序云:「撰書辭,具馬幣。」李肇國史補,載崖州差故相韋執誼攝軍事衙推,亦有其文,非若今時只以吏牘行遣也。錢武肅在鎮牒鍾廷翰攝安吉主簿云:「敕淮南、鎮海、鎮東等軍節度使,牒將仕郎試祕書省校書郎鍾廷翰,牒奉處分,前件官儒素修身,早升官緒,寓居霅水,累歷星霜,克循廉謹之規,備顯溫恭之道。今者願求錄用,特議掄材,安吉屬城印曹闕吏,俾期差攝,勉效公方,儻聞佐理之能,豈恡超升之獎?事須差攝安吉縣主簿牒舉者,故牒。貞明二年三月日。」牒後銜云:「使、尚父、守尚書令、吳越王押。」此牒今藏於王順伯家,其字畫端嚴有法,其文則掌書記所撰,殊為不工,但印記不存矣。謂主簿為印曹,亦佳。

  高子允謁刺

  王順伯藏昔賢墨帖至多,其一曰高子允諸公謁刺,凡十六人,時公美、徐振甫、余中、龔深父、元耆寧、秦少游、黃魯直、張文潛、晁無咎、司馬公休、李成季、葉致遠、黃道夫、廖明略、彭器資、陳祥道,皆元祐四年朝士,唯器資為中書舍人,餘皆館職。其刺字或書官職,或書郡里,或稱姓名,或只稱名,既手書之,又斥主人之字,且有同舍、尊兄之目,風流氣味,宛然可端拜,非若後之士大夫一付筆吏也。蔡忠惠公帖亦有其二:一曰,襄奉候子石兄起居,朔旦謹謁;一曰,襄別洪州少卿學士。蓋又在前帖三十年之先也。

  蔡君謨書碑

  歐陽公作蔡君謨墓志云:「公工於書畫,頗自惜,不妄與人書。仁宗尤愛稱之,御製元舅隴西王碑文,詔公書之。其後命學士撰溫成皇后碑文,又敕公書,則辭不肯,曰:『此待詔職也。』」國史傳所載,蓋用其語。比見蔡與歐陽一帖云:「曏者得侍陛下清光,時有天旨,令寫御撰碑文、宮寺題榜。至有勛德之家,干請朝廷出敕令書。襄謂近世書寫碑志,則有資利,若朝廷之命,則有司存焉,待詔其職也。今與待詔爭利其可乎?力辭乃已。」蓋辭其可辭,其不可辭者不辭也。然後知蔡公之旨意如此。雖勛德之家,請於朝出敕令書者,亦辭之,不止一溫成碑而已。其清介有守,後世或未知之,故載於此。

  楊涉父子

  唐楊涉為人和厚恭謹。哀帝時,自吏部侍郎拜相。時朱全忠擅國,涉聞當為相,與家人相泣,謂其子凝式曰:「此吾家之不幸也,必為汝累。」後二年全忠篡逆,涉為押傳國寶使,凝式曰:「大人為唐宰相,而國家至此,不可謂之無過,况手持天子璽綬與人,雖保富貴,奈千載何,盍辭之?」涉大駭,曰:「汝滅吾族!」神色為之不寧者數日。此一楊涉也,方其且相,則對其子有不幸之語,及持國寶與逆賊,則駭其子勸止之請,一何前後之不相侔也?鄙夫患失,又懲白馬之禍,喪其良心,甘入「六臣」之列,其可羞也甚矣!凝式病其父失節,託於心疾,歷五代十二君,佯狂不仕,亦賢乎哉!

  佛胸卍字

  法苑珠林敍佛之初生云:「開卍字於胸前,躡千輪於足下。」又占相部云:「如來至真,常於胸前自然卍字,大人相者乃往古世蠲除穢濁不善行故。」予於夷堅丁志中載蔡京胸字,言「京死後四十二年遷葬,皮肉消化已盡,獨心胸上隱起一卍字,高二分許,如鐫刻所就。」正與此同。以大奸誤國之人,而有此祥,誠不可曉也。豈非天崩地坼,造化定數,故產此異物,以為宗社之禍邪!

  蘇渙詩

  杜子美贈蘇渙詩,序云:「蘇大侍御渙,靜者也,旅寓江側,凡是不交州府之客,人事都絕久矣。肩輿江浦,忽訪老夫,請誦近詩,肯吟數首,才力素壯,詞句動人,涌思雷出,書篋几杖之外,殷殷留金石聲。賦八韻記異,亦記老夫傾倒於蘇至矣。」詩有「再聞誦新作,突過黃初詩」之語。又有一篇寄裴道州幷呈蘇渙侍御云:「附書與裴因示蘇,此生已媿須人扶。致君堯舜付公等,早據要路思捐軀。」其褒重之如此。唐藝文志,有渙詩一卷,云:「渙少喜剽盜,善用白弩,巴蜀商人苦之,稱『白跖』,以比莊蹻。後折節讀書,進士及第。湖南崔瓘辟從事,繼走交、廣,與哥舒晃反,伏誅。」然則非所謂靜隱者也。渙在廣州作變律詩十九首,上廣府帥,其一曰:「養蠶為素絲,葉盡蠶不老。頃筐對空床,此意向誰道。一女不得織,萬夫受其寒。一夫不得意,四海行路難。禍亦不在大,禍亦不在先。世路險孟門,吾徒當勉旃。」其二曰:「毒蜂一巢成,高挂惡木枝。行人百步外,目斷魂為飛。長安大道邊,挾彈誰家兒?手持黃金丸,引滿無所疑。一中紛下來,勢若風雨隨。身如萬箭攢,宛轉送所之。徒有疾惡心,奈何不知幾!」讀此二詩,可以知其人矣。杜贈渙詩,名為記異,語意不與他等,厥有旨哉!

  歲後八日

  東方朔占書,歲後八日,一為鷄,二為犬,三為豕,四為羊,五為牛,六為馬,七為人,八為穀。謂其日晴,則所主之物育,陰則災。杜詩云:「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陰時。」用此也。八日為穀,所係尤重,而人罕知者,故書之。

  門焉閨焉

  左氏傳好用「門焉」字,如「晉侯圍曹,門焉」,「齊侯圍龍,盧蒲就魁門焉」,「吳伐巢,吳子門焉」,「偪陽人啟門,諸侯之士門焉」。及「蔡公孫翩以兩矢門之」,「門于師之梁」,「門于陽州」之類,皆奇葩之語也。然公羊傳云:「入其大門,則無人門焉者;入其閨,則無人閨焉者;上其堂,則無人焉。」又傑出有味。何休注「堂無人焉」之下曰:「但言焉,絕語辭,堂不設守視人,故不言焉者。」休之學可謂精切,能盡立言之深意。

  郡縣主婿官

  本朝宗室袒免親女出嫁,如婿係白身人,得文解者為將仕郎,否則承節、承信郎,妻雖死,夫為官如故。按唐貞元中,故懷澤縣主婿檢校贊善大夫竇克紹狀言:「臣頃以國親,超授寵祿,及縣主薨逝,臣官遂停。臣陪位出身,未授檢校官,自有本官,伏乞宣付所司,許取前銜婺州司戶參軍隨例調集。」詔:「許赴集,仍委所司比類前任正員官依資注擬。自今已後,郡縣主婿除丁憂外,有曾任正員官停檢校官俸料後者,准此處分。」乃知婿官不停者,恩厚於唐世多矣。紹興中,高士轟尚偽福國長公主,至觀察使。及公主事發誅死,猶得故官,可謂優渥。

  樂府詩引喻

  自齊、梁以來,詩人作樂府子夜四時歌之類,每以前句比興引喻,而後句實言以證之。至唐張祜、李商隱、溫庭筠、陸龜蒙,亦多此體,或四句皆然。今略書十數聯於策。其四句者,如「高山種芙蓉,復經黃檗塢。未得一蓮時,流離嬰辛苦。」「窗外山魈立,知渠脚不多。三更機底下,摸著是誰梭。」「淮上能無雨,回頭總是情。蒲帆渾未織,爭得一歡成。」其兩句者,如「風吹荷葉動,無夜不搖蓮。」「空織無經緯,求匹理自難。」「圍棋燒敗襖,著子故依然。」「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攡門不安橫,無復相關意。」「黃檗向春生,苦心日日長。」「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玉作彈棋局,中心最不平。」「翦刀橫眼底,方覺泪難裁。」「中劈庭前棗,教郎見赤心。」「千尋葶藶枝,爭奈長長苦。」「愁見蜘蛛織,尋思直到明。」「雙燈俱暗盡,奈許兩無由。」「三更書石闕,憶子夜啼悲。」「芙蓉腹裏萎,憐汝從心起。」「朝看暮牛迹,知是宿啼痕。」「梳頭入黃泉,分作兩死計。」「石闕生口中,銜悲不能語。」「桑蠶不作繭,晝夜長懸絲。」皆是也。龜蒙又有風人詩四首云:「十萬全師出,遙知正憶君。一心如瑞麥,長作兩歧分。」「破檗供朝爨,須知是苦辛。曉天窺落宿,誰識獨醒人。」「旦日思雙履,明時願早諧。丹青傳四瀆,難寫是秋懷。」「聞道更新幟,多應廢舊期。征衣無伴搗,獨處自然悲。」皮日休和其三章云:「刻石書離恨,因成別後悲。莫言春繭薄,猶有萬重思。」「鏤出容刀飾,親逢巧笑難。目中騷客珮,爭奈即闌干。」「江上秋聲起,從來浪得名。逆風猶挂席,苦不會凡情。」劉采春所唱云:「不是廚中串,爭知炙裏心。井邊銀釧落,展轉恨還深。」「篝(簳下右換余)蠟為紅燭,情知不自由。細絲斜結網,爭奈眼相鈎。」尤為明白。七言亦間有之,如「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又有情。」「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也無?」「合歡桃核真堪恨,裏許元來別有人。」是也。近世鄙詞,如一落索數闋,蓋效此格。語意亦新工,恨太俗耳,然非才士不能為。世傳東坡一絕句云:「蓮子擘開須見薏,楸枰著盡更無棋。破衫却有重縫處,一飯何曾忘却匙。」蓋是文與意並見一句中,又非前比也。集中不載。